2004年孟昌明畫展 臺灣誠品畫廊現場


關於水墨藝術的對話


AYUMI FURUSAWA   日裔雕塑家  A


孟昌明    美藉畫家 M


時間 2004 6


地點 美國加州OAKLAND 孟昌明畫室


 


 


A : 孟先生,從您16年前的一批以西藏風情為主導的抽象繪畫,到您移居美國後所畫的一系列其它媒介的作品,如油畫、壓克力甚至裝置,在形式轉換的過程中,您是否感到,水墨藝術在表達上的薄弱?


M: 正相反,在現代生活激越多變的節奏裡,我愈發喜歡水墨這一特別的語言方式,對我而言,水墨不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它是我在西方文化藝術環境中一種冷靜的思索後,所保有的一種文化性格,同時,在美感的形而上學表達層面上,水墨給予我更深遠的時間和空間,給我最淋漓暢快的抒發管道。有機的水墨形態,也是對DIGITAL文化冷的、硬的、刻板和不人性的特質一種直接的批判與修正──在西方科學、理性、邏輯的認識方法主導的繪畫中,11只能等於2,塞尚在三度空間上所做的破壞,依然沒有在本質上改變西方繪畫的哲學屬性,聰明過人的安地‧沃豪,做得更為徹底,但還是在否定之否定的魔咒中殺身成仁,自己幹掉自己──而由東方哲學對自然宇宙的大道認識、體悟過程中所生髮的水墨藝術形式,11則不等於2,換句話說,它給繪畫藝術提供了更多的不確定,更多的偶然和更深邃、更複雜、更濃密的精神肌理,也對畫家提出更大的挑戰──好的畫家在這些偶然的因素中,將審美心性下意識的必然 捕捉、定格並加以強調。


 


A : 對於水墨的喜愛,會不會讓您在體裁的選擇上,在表達的習慣上受到某種限制?


 


M : 任何藝術形式在其優勢的背後必然有不盡人意的一面,藝術家的天責是揚長避短。普魯斯特曾經說過,作品的取材與天才的形成無關,對於水墨形式而言,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畫。我在我的抽象水墨畫系列《如歌的行板》、《天圓地方》中,表達一個東方知識份子在西方土地上對自己的母體文化由衷的讚美,在中鋒結成的抽象團塊中,我毫不掩飾那種真實、滾燙的文化情結;在近年來所畫的荷花、魚等具象的符號中,我又試圖打破“形”的框架制約,讓情感和思緒自由自在地暢遊於恍兮惚兮,惚兮恍兮繪畫世界,畫面上,誰能說那些人格化的荷花、金魚不就是人?不是你,不是我?點、腺、面、墨、筆意、水性、紙質,應物相形、隨類賦彩,它們有淚珠有歎息有歌聲有歡笑有愛憎,所呈現的依然是人的憂傷與歡樂,認識與思索,理想與希望。


 


 


A : 在水墨畫的創作過程中,有沒有對您啟發較大的畫家,能不能列舉兩位?


 


M : 畫家中,我常常自然而然會想到馬蒂斯和黃賓虹,馬蒂斯透明,直接,他那詩化的旋律背後,是畢達哥拉斯數學的唯美與森嚴,其審美語彙的準確與精煉、高貴與單純是我的一面鏡子,它讓我牢牢記住,“畫面上沒有可有可無的東西,不是有利的便是有害的”──這和水墨畫中的惜墨如金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惜墨如金也決不僅僅是技術層次上的定律;而黃賓虹那蒼潤華滋的氣象中,展現著畫家對東方哲學的深度理解和修煉,筆墨曲折縱橫之中傳達的是博大精深的美學資訊,是智慧精闢的哲學思辯,是情感綿綿不絕的鋪陳,他真正做到了遊刃有餘,舉重若輕,點如高山墬石,腺條如折釵股,尺幅小畫面張示的是黑白陰陽的大乾坤── 馬蒂斯和黃賓虹代表著兩種極致,帶著人性的真、善和美,他們在各自不同的文化方位成就一片功業。


 


 


A : 您在畫水墨的過程中,讀哲學,寫書法,打太極拳,聽京劇,這對您的創作是否有直接的影響?對於中國大陸不久前所爭論的水墨畫“筆墨等於零”您是否有自己的看法?


 


M : 繪畫是畫家素質的綜合體現,我在寫書法、打太極、聽京戲中,試圖尋找許多屬於個人的審美經驗,尋找一種直覺的心理和意識的準確,如果說西方繪畫的基礎是素描,我覺得水墨的形式依據便是太極和書法,以一個有限的支點,涉及到大象無形、大音稀聲的無限空間,在那方圓並具的迴旋起伏之中,它們延伸了素描五大調子、三度空間、三十六個面而直達那“形的抽象、抽象的形”這種心理境界。構建美的、生命的、歡快的、生生不息的繪畫審美符號。所謂“筆墨等於零”,我曾經看過提出這個觀點的吳冠中和反對這個觀點的張仃先生的有關文章,其實,兩位藝術前輩犯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的錯誤,吳的“等於零”是對“筆”在水墨中作為審美價值的一種曲解,在文學情感的怪圈中,吳先生那鋼筆或是原子筆一般的線條拉得生猛勁健而沒有滋味;而以“焦墨山水”打下江山的張仃先生,忽視了“乾裂秋風”後面的“潤含春雨”,筆墨不是非此即彼的技術遊戲──不好的筆墨和不好的非筆墨都不是改變水墨畫表達方式和審美精神的良方妙藥。



 


A: 水墨的歷史是文人畫的變遷史,在這個意義上,水墨會不會有某種宿命?傳統文人式生存方式的改變,會不導致會這個畫種的衰亡?


 


M: 嚴格說來,文極而畫,所有的繪畫歸根結蒂都是“文人”的畫,“文人”無法選擇時代,而時代卻給“文人”提供最大可能,水墨在八大山人那,是“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到齊白石這,便成了“蛙聲十裡出山泉”──任何藝術形式的背後,總有一批卓越的冒險者、創造者和墨守陳歸、故步自封的工匠。在文化承傳的涓涓細流中,藝術會延著自己的軌道運行而生生不息,山窮水複疑無路,病樹前頭萬木春,水墨藝術不是一種日漸式微的形式,相反,它在未來文化交匯的洪流中,有著不可替代的角色,尤其是在西方現代文化相對靜止的一個歷史時空。


水墨藝術來日方長,任重道遠。它承接傳統優秀的文化品質,開鑿繪畫美學嶄新的通道。


 


選自臺灣《藝術新聞》2004年第10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山川之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